132、Act3·裂魂
132.

而他将要承受的那一些精神上的冲击力, 几乎是单单看着描述, 就让人胆战心惊。

作为辅助的系统会忠实的打上报告,用文字材料交代整个任务的大致流程。数据都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写下来的材料与报告都力求客观与公正, 摈弃了外界的感情|色彩,以供局里更好的做出判断。

楚歌自然也不例外, 事实上,在他被送入医院之后不久, 本次任务结束的报告就已经递交了上去, 来到了主任桌前。

连同着之前的所有任务,被放在了一起。

五个世界,整整五个!

那样巨大的冲击力, 如同暴风雨, 如同海啸奔涌,几乎要将人的精神世界摧毁殆尽。

没有人能够承受下来的。

那根本就超乎出了一个正常人最大的限值。

纸页被翻动的沙沙声响彻在办公室里, 主任的目光扫过了那上面并不简短的记录, 废土,黄沙,小楼,夜雨,海风, 孤舟,迷雾,森林, 乃至于刚刚离开的那一个,林木掩映的小屋内,尖刀入肉,刻骨剜心

一字一字,几乎教久已见惯的心中都生出了战栗。

“我知道陆九是你那里最优秀的员工。”主任低声道,“但是陆九他已经疯了,他的精神域完全被污染,没有办法清理掉了……”

负责人的眉头蹙起来:“所以?”

主任道:“既然他疯都已经疯了,为什么要为了他,再把楚歌也赔上去?”

负责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到自己中心里那个精神域被污染、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原地爆炸或者自我毁灭的员工,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烦躁:“但是之前就已经说好了的……我开放陆九的精神域,在局里寻找人治疗他。”

“你也知道这是多么烂的一个馊主意。”

“我承认的确是一个馊主意。”负责人道,“但也有一些效果的不是吗?第一次任务我们谁都没有干涉,那是光脑自动计算而得出的结果。楚歌匹配到了陆九的那个任务,他是唯一一个可以全身而退的执行者,其他人……”

都在陆九的精神域中被毁灭掉了。

有那么一度负责人都已经放弃了希望,因为他知道陆九的精神域有多么的可怕,执行了那么多的维和中心任务,所面对的无不是最惨烈、最暴戾、最骇人的世界。

任务中带给他的影响根本就无法完全的消除掉,尽管采用了记忆剥离的手段,但对于陆九来说,效果微乎其微。

那也是阴差阳错之下负责人才知晓,自己看上去十分正常的员工,实际上根本无法剥离掉一丝半点儿记忆,他所经历过的所有末日场景,都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里。

陆九当初来到局里是直接去的维和中心,所执行的无不是最危险、最紧张的任务,常常经历的都是毁灭一般的末日。当他进入现实世界后,任务带来的精神负面影响很难被驱除,偏偏陆九又强撑着从来都不说。日积月累之下,他的精神域终于被完全污染,恐怕只消得一点儿刺激,便会化作杀戮机器,亦或是,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维和中心里向来都是想方设法把趋近于精神毁灭的执行者从悬崖边缘上拉回来,偏偏以前从来没有一个人向陆九的情况那样严重,以至于所有进入了他精神域的执行者都被悉数绞杀。

除却楚歌。

那是几乎局里所有执行者都尝试遍了后,所剩下来的唯一一个幸存者。

对于趋近毁灭的陆九来说,他就是唯一的一点希望。

是以负责人更不可能放弃。

“楚歌自动匹配到了陆九的那个任务,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没有被绞杀的,既然他可以进入陆九的精神域,那么就让他去。”

“但谁知道他会受到这么大的影响?如果我早知道他的状态会变得像现在这样糟糕,那我当初根本……当初根本就不会答应你!”

“……你说着玩儿的么,不知道?”负责人看着她,牵动着嘴角笑了一下,声音里有种近乎于残酷的冷静,“每一名维和部的执行者都会走上这样的道路。因为精神冲击而陷入迷失,失去意识或者自我毁灭,当他们处于最狂暴状态时,便是我们都不敢潜入他们的精神域……你要告诉我,你以前不知道,一名普通的执行者进去了是什么情况?”

他无比冷静而残酷的指出了这个事实。

在这句话后,负责人看到主任的整个脸色都变得有些不好。

他心中有一些歉意,却没有一点儿想要悔改的地方。

这注定是两人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点。

人渣改造中心和和平维护中心,作为中心的负责人,彼此的出发点都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员工。

负责人想要救下陆九,而主任想要保护楚歌,在曾经过去的四个世界里,他还能找到一些借口,说再看一看,观察一下情况,拖一拖,而到了楚歌被直接送进医院的现在,已经彻底的没有了借口。

“我知道,那就这样吧。”主任道,“……过去的我就不管了,以后小楚的任务,我会直接屏蔽掉属于陆九精神域的那个。”

负责人道:“你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陆九精神迷失、自我毁灭吗!”

主任立刻道:“但我更不想看着小楚变成现在这个恍恍惚惚、疯疯癫癫的模样……你没法见着陆九出事儿,难道我就看着小楚直接烧干自己的精神力,成为陆九恢复的一道药渣?”

负责人盯着他:“你不知道陆九他家里……”

主任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们维和中心一向都是重点部门,也知道你们的担子很重,下面的执行者都是最优秀的,但是谁的命不是命?想要救回你们的执行者,就拿我们执行者的命来填?就算陆九是陆家的小少爷,也没有这个理儿。”

这段话一直都在她的心中酝酿,却因为着过去的种种,一忍再忍,她始终都不曾说出来。

但或许是妇女的天性、或许是实在是见不得楚歌那样的惨状、或许是想起了家中一般大的孩子,让她终于把这番话说了出口。

负责人的眉头深深皱起:“但实际上他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上的损害,你看他的每一个世界,都可以毫发无损的出来,陆九根本不会伤害他一点半点儿……”

“只有身体上的伤害才算是伤害吗,难道精神上的冲击就一点儿都不算?”主任看着他,一语指出了其中的破绽,“那你告诉我,陆九现在这个趋近于毁灭的情况,算是什么?如果按照你的标准,那也是毫发无损的。”

负责人被她这一顿语言所堵,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语来反驳。

“你知道你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

负责人摇了摇头。

“小楚在你的眼里,就像是一个……根本不值得在意的袋子,你想要把陆九被污染的精神域清理干净,小楚运气不好,匹配上了,于是你就想方设法的把陆九的那些负面情绪朝着他的身上倾泻。我知道陆九现在的情况变得比之前好了些,因为他把那些负面的情绪都扔给了小楚。而小楚,就像是一个垃圾袋。”

“你心里只管着陆九的精神域干不干净,哪里会去管那个垃圾袋的感觉呢?”

那些潜藏的、隐秘的想法就这样被直接的挑了出来,纵使潜意识里确然是这样想着的,然而骤然被说破,仍然有种说不出的难堪。

他的确还有后手的没错,然而的确……行动中也透出了这样的意思没错。

负责人沉默了一阵,终于道:“我没有这么想。”

主任点了点头,那样子就像是承认了他的确没有这样想。

她目光扫过了桌上的两本记录,一本写着楚歌的名字,另一本封皮上写着陆九。

然而这两本记录之间,却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属于楚歌的那一本满是数据打下的文字材料与报告,而属于陆九的那一本,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干干净净,空空白白。

主任道:“我知道,你是他舅舅,我理解你的心情。”

负责人:“………………”

主任又道:“但是你的做法,根本就是在践踏别人的生命,完全就是谋|杀。”

负责人眉头完全拧成了一团,他看着负责人,道:“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主任不答。

负责人道:“你去看记录,陆九他的精神域都已经崩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完全就是一片风暴。即便是这样,他都不愿意伤害小楚……宁愿自己死都要小楚活下来。”

不同于其他的任务世界,楚歌所接到的是直接进入了陆九的精神域,而在最危险的关头,他所流露出来的情感、下意识做出的行动,便是他潜意识里最深处的本能。

“……我怎么会生出谋|杀这样的想法,要是等到陆九他清醒过来了,知道小楚成了什么样子。”负责人苦笑了一下,“那找我拼命也有可能,说不定刚刚才好的精神域又崩溃掉了。”

主任看着他:“那你想要怎样?”

负责人道:“等到陆九的精神域正常了,再反向清理小楚的精神域。”

医院,病房。

楚歌茫然的看着上方的天花板,他的目光有些涣散,瞳孔并没有什么焦距。

那像是看着高处的实物,却又不知道,透过了高处的天花板,究竟看向了什么地方去。

庾... -->>nbsp;庾建武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他这样木楞发呆的样子。

自从那一天被送入医院之后,楚歌已经在这里住了有一个星期了。

庾建武坐在了他的床边,拿起了小刀,开始削苹果。

“咔嚓,咔嚓,咔嚓”

很久以后,楚歌转过了头来,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庾建武啃着苹果,原本大大咧咧的,不知道怎么,却被看得生出来一点尴尬,拍了拍手,把苹果核扔进了垃圾桶里,朝着楚歌笑道:“我给你再削一个苹果?”

楚歌摇了摇头:“谢谢,不用了。”

庾建武看着他,有些百无聊赖,这段时间他都没有去参加任务,基本都担任了照顾楚歌的任务。

闲着也是闲着,目光扫过了墙上的日历,庾建武随口就道:“小楚,你都不好奇自己这次任务的评级结果吗?我看你这几天来,都没有一点儿去查的想法。”

一般来说,会有这样的举动,都只有两个理由。

一个是极度自信,另一个是自暴自弃。

“小楚……”

庾建武突然之间反应了过来,这一次的任务对于楚歌来说或许非常的糟糕,忙不迭的住口。

楚歌声音很轻:“……还会有其他结果吗?”

庾建武看了看他状态还好,小心问道:“你已经查过了?”

楚歌摇头。

他示意庾建武去拿自己的信息卡,代替自己去局里查评级结果。

第二天,庾建武来的时候,还未曾说话,楚歌就已经先于他开口。

“完美是不是?”

庾建武十分惊奇:“是啊,小楚,你怎么知道的,我还没跟你说啊?”

楚歌勉强的牵了牵唇角,想要笑,却完全笑不出来。

他只觉得眼睛酸涩的难受,涨涨的,就像是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变得有一些模糊了起来。

庾建武忙不迭的扯出了纸巾,凑上去给他擦眼睛:“哎,小楚,小楚,我不问了,你别哭啊……”

世界都模糊了。

那些过往的记忆再度浮现,每一个在他眼前,失去了生命的人。

一个个,他眼睁睁的看着,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在这里做的任务,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楚歌茫然的问道,“……刚刚进入中心里的时候,我记得培训时告诉我,是要改变那些人的命运,但是他的命运,哪里改变了呢?”

“小楚,你的任务到底怎么了?”

“没了,死掉了,所有的人,所有的人……全部都死掉了!”

废土黄沙,烈风如烟,他被禁锢在飞行器里,眼睁睁看着方烛燃烧尽了精神力;

遥夜人远,细雨鲜甜,他从密室中跌跌撞撞逃出,只能够见到赵从一万箭穿心,死不瞑目;

海风呼啸,小船飘荡,谢童咬开了自己的手腕,灌入他的口中,流净了最后一滴血液;

迷雾森林,审判法庭,陆之南剥离异能,耗尽了所有光与热,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而最后的最后,他为孤魂,他为野鬼,他亲眼看着原惜白,用尖刀,挑出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

如同一个天生就携带着霉运的扫把星。

他走到那个地方,就把灾难和不幸带到了哪个地方去。

手册里告诉他,他是要扭转任务目标的生命轨迹,让他们摆脱原本凄惨可悲的命运。

可是他又带过去了什么!

只有死亡,无休无止的死亡,一个个在他的面前,死的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散为了光点,化作了飞烟,悉数

魂飞魄散。

“我算是什么呢?”

“我又给他们带去了什么,我真的改变了他们的命运吗,难道不是带过去了苦难和灾厄!”

“完美,完美……哈!”

他似讥似嘲的笑了一声,然而颤动的尾音,却含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哀。

这是哪门子完美!

庾建武狼狈的按住他,不得不道:“小楚,评级结果都无法人为干涉,全都是中央系统自动得出的。”

“所以呢,是不是以后我再进行任务,直接杀掉我的目标,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完成任务!”楚歌抬起了头,他直勾勾的看着庾建武,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哈,反正这也是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不是吗,做什么要辛辛苦苦的经历那么一遭,不如直接死了,死个干净,一了百了!”

“小楚,小楚,你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我一会儿带你去剥离记忆好不好?”

剥离?

那声音仿佛是从牙关中挤出,喑哑难听:“好啊,去啊,一会儿去剥离记忆。”

根本就没有用的!

他又进入了剥离记忆所用的那个房间,带上了专属的仪器。

楚歌盯着将他头颅笼罩的巨大仪器,在人眼看不到的地方,他的面容冷静到漠然。

如果细看,便能够从眼角寻找出一点潜藏着的悲哀。

他陷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里,那些过往的记忆再度浮现,叫嚣着,几乎要让他的头脑爆炸开。

他从始至终都清醒着的。

许久之后。

他怎样进去的,就怎样出来了。

庾建武担忧的看着他。

楚歌歪了歪头,微微的朝着他笑了一下:“庾哥,你看我做什么,我没有事啊。”

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倘若早就已经坏掉了,修也修不好了,那又何必去看,还存在有什么问题。

良好,完美,完美,完美,完美。。

除却第一个任务里他出现了闪失,在之后的每一个任务评级,都是最高的一等。

多么可笑的完美。

楚歌看到了考评的结果,在整个人渣改造中心里,他都位于最高的哪一级。

事实上,他的名字,位于所有人的顶端。

一路上,他都听到了来自于其他同事的道贺,恭喜他夺得头筹,成为了人渣改造中心的年度头名。

楚歌笑着,笑着,一个一个的答应了,他像着往常的那样,与这些同事做交谈,就好像什么特别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那一天,他在睡眠仓里醒过来的那个情景,终归是有很多人知道的。

据说他在一个任务里过度沉迷,发了疯,竟然出来之后,还想要用手指破开胸膛,掏出来自己的心脏。

这样说起来,简直教人又是害怕又是好奇。

于是有人拐弯抹角的问,他的最后一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更有人十分好奇,他的这五个任务里,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事儿。

局里是不禁止交流的,他们也想要从中获取一点儿经验。

前仆后继的问询,却像是一把尖刀插在他的心脏内,恶狠狠地刺入,在轻描淡写的拔出,又一次毫不迟疑的刺入,再一次漫不经心的拔出……

陈年旧事被唤起,一道道伤口|交错淋漓、触目惊心。

他绕开了话题,他不想要回答。

楚歌回到了睽违已久的宿舍,因为太久不曾进入,这里面甚至都蒙上了淡淡的灰尘。

他似乎应该是将这间房子做一个大扫除的,将那些灰尘给扫干净,可是最后,楚歌也只不过擦了擦桌子上的灰。

他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皮盒出来,又从中取出了一根黑色的钢笔。

笔帽被搁在了桌上,从侧面的角度看过去,还可以看到钢笔帽顶的那颗白色六芒星。

沙沙。

沙沙。

沙沙。

以为郁结于心,以为写不出来,但是很快,雪白的纸笺上就出现了流丽的墨字。

楚歌起身,将纸笺四四方方的折起,放在了一枚信封之内,而后他走下了楼,进入了人渣改造中心,径直朝着楼上的主任办公室而去。

一路上他又遇到了那些同事们,然而这一次,他的脚步却无比的轻快。

就好像是要远逃脱这一切的灾厄与苦难,去到光明美好的远方。

短暂的等待后,得到了许可,他进入了主任的办公室内。

坐在办公桌后的人依旧是那样的平和,她素来都是和和气气,未语就先带着三分笑。

“小楚,你回来了?”

楚歌有些伤感,然而已经拿定了主意。

他礼貌的露出笑容,将信封搁在了办公桌上。

“我是来辞职的。” 展开全部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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